暴风TV陷“遣散风波”追讨欠薪的群里人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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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卫想好了，工作四年的他已经做到公司大区推广经理，再继续努力两三年，他就有希望做到区域总管。木木也做好了职业规划，公司去年打算进军投影市场，他被作为专业人才挖来准备大展身手。领导跟他们说了，只要干得好，这块业务将来就能独立出去，大有前景。对于东尼和老赵两位已婚人士来说，他们生活与工作正趋于正轨：两个家庭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两人都是各自家里的顶梁柱，还有房贷车贷。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通知遣散”，在暴风TV工作的他们原本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圈内还不错的口碑，以及看上去还算有前景、值得拼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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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图据东方IC

今年4月以来，红星新闻多次追踪报道暴风TV欠薪缺货、先后解散全国员工微信工作群、遣散深圳总部员工等。同时，记者了解到，欠薪行为从去年12月起一直持续到公司总部员工被“遣散”，持续近半年之久，涉及人数超400人。让员工们寒心的是，他们至今仍未得到暴风TV甚至暴风集团的明确回应。

7月9日，多位暴风TV员工接到深圳市南山区劳动监察大队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们目前对暴风TV这个劳动仲裁案件已经依法查实并作出行政处罚，并引导他们尽快完成仲裁流程。

红星新闻也从该劳动监察大队获悉，暴风TV涉及400余人、1000多万元的案件已查实。目前，相关结果还未公示。

被折叠的人生：

被欠薪4月后突遭公司群解散

4月18日下午4点开始，小卫的手机震个不停。原本互动不多的暴风TV维权群突然“异常活跃”，以每分钟几十条的速度刷屏。

“人力把公司群解散了？！”小卫得知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公司要“赖账”。解散之前，这个名为“风迷帮业务沟通群”有245人，由分布在全国22个大区的暴风TV线下人员组成，总部的领导层也在群内。

在此之前，就有员工向红星新闻爆料，深圳暴风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暴风TV）已欠薪4个月，员工问及总部领导，得到的回复总是“延后发放”，但具体什么时候发，没人给出确切信息。

同小卫一样，很多员工对解散公司群一事心存不祥预感。在该群解散之前，群内一些胆大的员工早就明里暗里“质问”过总部领导。4月18日下午3点50，又有一位广西大区的员工在此群“控诉”：“四个月了，创业是不容易，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容易，有问题，那就开诚布公共渡难关，而不是沉默不语暗地里各种套路自己的员工……”

公司群被解散前，员工仍在控诉

然而这条一发出，200多个员工随即发现，他们已被人力“移出群聊”，公司群因此解散。

有员工庆幸在公司群解散之前，他们已经自发成立了“维权群”。从公司群解散那一刻，马上有人指出，要抓紧去深圳总部向领导们讨说法，包括劳动监察大队、仲裁等部门。

小卫说，忍了几个月，那一天大家才算是集体爆发了。

时间倒回去年7月，暴风集团CEO冯鑫接受媒体专访时提到“暴风TV”，认为暴风TV在当年是“抓住时机加大发展”。当月，暴风集团发布两则公告，宣布子公司“暴风统帅”（“暴风智能”前身）正在筹划增资扩股事项，拟引进战略投资者。同时，冯鑫出任暴风统帅首席产品官，在产品、增值业务收入和系统化建设方面进一步帮助暴风TV团队，支持暴风TV的快速发展。

来源暴风集团公告

但形势并不如预料那般。按照小卫等其他员工的说法，在这次专访的一个月后，暴风TV内部开始下达“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个月每个业务员要回款50万元。

尽管各大区情况不完全一样，但每个大区都收到了这个新任务的文件。有河北大区员工说，能完成这个任务只有极个别，能完成50%已算不错，大部分人都只能完成30%。

小卫强调，以前考核是各尺寸都可以出，那段时间公司的任务是必须出65英寸彩电，“但我们都清楚，是因为小尺寸都没货了，上游供应链也不给我们供货了，生产不出来。只有库存压着一些大尺寸的，让我们出这些。”

本就缺货却加大了任务量，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时的状态就是，客户刚把钱打到总部账户上，总部才有钱给我们发工资。”小卫说，但是到10月基本没有客户回款，资金无法周转，所有员工当月起提成、奖金均未发过；12月起境况就更加糟糕：连底薪都发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但连同小卫在内的多数员工都相信难关会马上度过的。特别是很多大区区域总经理都向下传达了“（2019年）4月底一定会把大家的钱发出来”。“即便不能全部发，也会发一大半。”小卫强调地说，当时区域总经理说这话时“斩钉截铁”。

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

多名员工无奈之下提出劳动仲裁

没等到今年4月底“发钱”，老赵4月15日就去老家当地的仲裁部门提交了材料，理由是：他实在耗不下去了。

除了家里房贷、车贷的压力，老赵去年还喜迎二胎，但经历4个月的欠薪，足以压垮一个养家糊口的中年男人。老赵曾对红星新闻说，一直没发钱，孩子的奶粉钱都掏不出，没法干了。

提交仲裁后，老赵的心情跌宕起伏。当地仲裁部门跟他说，因为案件太多可能9月开庭，他有些泄气；但4月18日集体爆发后，更多员工打算走仲裁渠道，老赵又燃起了希望。

“我们要的就是薪水，不是为了搞臭暴风。”老赵当初深信，大家团结起来，一定能推动事情解决。一天之内，群里集结了近30名全国各大区的代表，准备奔赴深圳总部。

往返深圳的费用，都是各大区员工自己凑的。“我们大区去了两个代表，我们筹资5000支持他们。”老赵在群里表态。

小卫是此行代表之一。在深圳总部，他们见到了暴风TV的CEO刘耀平。然而这次会面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多位代表向红星新闻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刘耀平告诉大家“没有钱”，也不介意员工去法院或走仲裁。

“当时大家就沉默了，我们本以为有协商的可能。”在深圳的那几天，小卫同其他代表报过警、找过法院，也去了仲裁中心。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类似情况，“手足无措”是多位员工最直接的感受。有代表在当地请律师立案仲裁申请资产保全，“哪怕最后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也认了”。

员工提供的仲裁书结果截图

那段时间，山西的小郭基本是“抱着电话”度过。他不但网上仲裁，“法院、劳动局、劳动监察大队，我全都实名制举报”。他找律师咨询过，打赢官司是百分之百的，但能不能要回欠薪，没人能打包票。“如果账户没钱，谁也没办法。”采访过程中，小郭一直追问红星新闻记者，“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木木的朋友在4月时问过他，“你们公司的投影仪正低价处理，你帮我看看值不值。”他这才反应过来公司可能在私下处理库存，“就算我们知道公司这样做，也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木木4月份在深圳提交了仲裁申请，被告知可能5月开庭，之后要再等一个月才会出结果。

在此期间，木木他们找过深圳公司总部的辖区街道办事处，对方回应也只是把双方拉来协商，没有其他办法；去找公司高层，则告诫他们“不要站在公司的对立面”。

5月中旬，暴风TV自上而下发了一份《协商一致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按照条款要求，员工只要签了这份协议，意味着“自愿放弃其他一切权益，双方不得向对方提起仲裁、诉讼等”，并且签了协议，才能拿到离职证明。但这份协议里，并没有提及何时才能付款。

受访者提供的《协商一致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

群里不是没人“心动”。但有人咨询过律师，按照协议约定，签了就意味着放弃仲裁，况且签了也不意味马上拿到协议钱款。

希望与失望循环往复。5月20日，红星新闻报道多数暴风TV员工收到了各大区总传达的“遣散通知”，提到总部正式发出通知，队伍宣布解散。

不少员工又重燃斗志，准备新一轮举报投诉。但5月24日，暴风集团发布澄清公告，表明“暴风智能业务仍在正常经营。”群内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员工转发朋友圈“反驳”：“大家澄清下事实。”

小卫想继续“死磕”。他不想再等深圳的仲裁开庭，取了材料回老家杭州继续仲裁。在杭州的仲裁中心，工作人员对小卫说：“一般公司欠两个月就要来仲裁，你们竟然能扛半年！”

老赵也坚持继续仲裁。虽然提交时间算早，但他老家的仲裁中心开庭时间预计在9月。从一开始坚信会有结果的他，逐渐丧失信心。6月10日，老赵同10余名暴风TV的员工来到北京暴风集团总部，希望能见到冯鑫一面，寻求办法。

但事与愿违。红星新闻此前有报道，一位自称是总部助理的女士接待了他们，并回应对暴风TV没有管理权限，发布公告是因为集团作为上市公司要跟公众解释持有股权的这个公司是什么情况。

老赵当时情绪激动地质问：“深圳总部根本就是解散了，哪里来的正常经营？”但这并没有换得对方的有效回复，一行人再次失望而归。在这之后，老赵索性退出了维权群，“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无助的后遗症：

有员工跑滴滴挣生活费

事情过去很久，很多员工都在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抽身而退。

小卫的心态代表了大多数，认为一两个月发不出钱，不会有太大问题。“春节那会儿已经是两个月没发钱的状态，当时就想‘总部现在有困难’，况且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刘耀平从创维出来的，大家都还有感情在。”

木木和一些总部同事则是看到了“看似实际的希望”。“看到有投资团队来公司考察，上面也一直跟我们说融资希望很大。”但直到现在，据企查查显示，暴风智能的融资状态仍停留在2018年7月19日的5亿战略投资，此后再无融资进展。

工资分批次发放也是导致很多人没有果断离开的原因。木木解释，他们每个月只发工资的70%，每个季度会把20%补发，年底时再发剩余12个月的10%。“如果中途走，意味放弃更多、损失更大”。

没发钱的那段日子，甚至有员工每个月跑十几天滴滴，挣点生活费又继续忙暴风TV的业务。

东尼向红星新闻展示了这几个月的转账记录。每个月他几乎都要向不同的朋友借几千元，用来还各种贷款以及补贴家用。妻子和他一样就职于暴风TV，欠薪情况一出，整个家庭没了收入来源。

东尼说，自己遭受的冲击比其他人更甚，不光是物质上，还包括精神。4月上旬，东尼还对公司抱有期待，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更倾向于给老东家留情面。但随后一个月，经历过投诉无门、遣散风波、高层没人出面、集团还在发布“澄清公告”一系列打击后，东尼忍不住找记者倾诉：“太让人心寒了。”

在采访过程里，很多员工表示短时间内无法从这件事中解脱，“失去信任”是他们提及最多的感受。

“从欠工资那天开始，到公司人去楼空，我们的CEO刘耀平、总经理刘苹，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过。搬办公室都没有跟兄弟们打招呼，直接就搬走了。”小卫说。

小卫及很多员工对刘耀平的信任，是从创维时期建立的。刘耀平曾任创维集团彩电事业部副总裁兼中国区域营销总部总经理。按小卫的话说，刘耀平善于演讲、感染力强。当初很多老创维人出来跟着他为暴风TV奋斗，也是对他深信不疑。

小郭也一直愤愤不平，“明知道没钱的情况还让我们疯狂出货。连大区解散都只是微信一个通知，老板自始至终没有面对过大家。”

重新看到希望：

当地劳动监察大队对该案已查实

暴风TV的衰落造成的影响不止于此。据第一财经报道，除了拖累母公司暴风集团外，被其拖下水的还有供应商“东方精密”及金融机构“中航信托”。

6月25日，东方精密回复交易所问询函中提到，东山精密因投资深圳暴风智能科技有限公司造成可供出售金融资产减值5000万元。同时，作为上游供应商，东山精密还对暴风智能及其子公司计提应收账款坏账2亿元。

6月27日，企查查显示，暴风TV再次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同日，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一民事裁定书显示，深圳暴风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所有的价值人民币259866.34元的财产被冻结。红星新闻记者拨打其全国客服热线，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裁定书显示暴风智能财产被冻结

越来越多的员工对追回欠薪失去信心，群内从最初的247人逐渐减少到206人。

7月9日，红星新闻向深圳市南山区劳动监察大队求证得知，他们从4月底介入暴风TV一事，涉及全国400多人、1000多万元的案件已查实认定完毕，并对其进行了相应处罚。目前，相关信息结果还未公示。

另一方面，监察大队引导还未仲裁的员工继续仲裁，待结果生效后可申请强制执行，之后也有望申请到政府垫资。

如今，对那些看不到希望的员工来说，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把握的稻草。

“这件事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再遇上类似情况，会立马离职，绝不会听信一句‘忽悠’。”小卫坚决地告诉红星新闻。“真的等怕了。”木木也说。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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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记者王田

编辑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