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媒梳理硬核时间线：特朗普政府如何一手炮制了美国抗疫物资供应“乱象”？
听全文约19分钟
今年3月，新冠疫情在美国各州相继暴发，随后引发了对医疗用品短缺的全国性恐慌。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向各州表示，不要指望联邦政府满足他们的医疗供应需求。
在3月16日的电话会议上，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州长们表示，联邦政府将“尽力提供帮助”，但“呼吸器、呼吸机等所有设备，请自己去搞定”。
打开百度APP畅享高清图片
▲3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副总统彭斯在联邦应急管理局（FEMA）总部与各州长举行电话会议。图据《华尔街日报》
《华尔街日报》在8月31日的报道中回溯这一“关键时刻”时指出，医院管理人员和州官员均表示，正是特朗普的这番明确表态引发了一场全美“大内斗”：“联邦政府的这一做法，无疑让各大医院系统和州政府一夕之间成为了竞争对手。”
正是在此背景下，各方只能“各显神通”，用尽一切手段以获得所需的抗疫物资供应品。医院四处“乞求”和搜寻物资，一名医生担心物资会被另一个州扣押，于是将其分散到两辆卡车上，以确保至少有一部分能顺利运达。
被逼无奈的各州政府也开始互相“翻脸”。其中一个州政府拒绝向另一个州提供实验室用品的联系方式，担心竞争导致出价过高。州长们则将货品运输细节视为“头号机密”，一些州长甚至派遣警察到机场保护货物。
“这让人产生了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没有人来，更没人帮忙，你必须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马萨诸塞大学纪念医疗保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埃里克·迪克森感叹道。
显然，这番混乱的“内斗”场景，无疑加大了疫情之下保护医护人员、治疗患者和减缓病毒传播的难度，而其本质的物资短缺问题，迄今也迟迟未能得以解决……
办事不利的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
其部长助理还是个“养狗员”
今年1月，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负责监管全美医疗用品战略储备的办公室，曾委托一个供应链特别工作组检查联邦库存，以查明可能出现的短缺情况。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库存不足的问题：联邦库存中的N95口罩、防护服和手套在十年前的H1N1流感期间已经耗尽，此后从未进行过补充，还有很多口罩也已经过期了。但在查明后，该办公室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与此同时，HHS的官员对医院消耗的N95口罩数量感到震惊，当时，平均每个新冠肺炎患者在治疗期间要消耗350-425个口罩。美国卫生部官员芒格说，如果出现重大的疫情暴发，“我们就有麻烦了”。
2月26日，HHS部长阿扎尔在国会作证时表示，库存中只有大约1200万只N95口罩，但美国需要3亿只。而直到一个月后，HHS才下了6亿只N95口罩的订单，它们将在接下来的18个月内陆续交付。
▲今年2月，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部长阿扎尔（中）在美国国会作证。图据美联社
3月12日，在HHS监管全国医疗用品战略储备办公室召开的紧急救援会议上，一位官员表示“物资将不够用”，并警告说，美国的物资“最多只能够三个月用，可能无法迅速获得或生产更多”。
接下来的一周，联邦应急管理局（FEMA）接管了新冠疫情的应对工作。
但美国国内对HHS的失望并没有因此结束。白宫官员指责阿扎尔主持的卫生部门一片混乱——他低估了新冠肺炎的严重程度，又高估了该机构的准备工作。
据美国政治媒体《政客》报道，美国疫情早期，阿扎尔找了一位几乎毫无公共卫生经验的副手来主持新冠疫期的工作。这个副手名叫布莱恩·哈里森，他在经营一家育狗公司6年后加入卫生部。有五名白宫消息人士称，白宫的一些官员嘲笑其为“育狗员”。
美国56个州和地区被称作“客户”
人们正在死去，政府却在“甩锅”
《华尔街日报》对特朗普政府、州政府官员和医院高管的采访，以及其获得的内部文件和电子邮件表明，白宫逐渐将抗疫责任转移给各州，部分原因是“很晚才认识到供应威胁，且在动员联邦政府协调应对方面行动迟缓”。
官员们表示，事实上，早在疫情之初，一些州和特朗普政府的少数官员曾试图推动联邦政府将供应链集中起来。也有人早早就对口罩和防护服的短缺拉响了警报，这其中包括总统顾问彼得·纳瓦罗。白宫官员称，纳瓦罗写了一系列备忘录，表示短缺问题需要解决。
然而，白宫内部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提议。当时，包括供应链负责人在内的高层官员把注意力集中在“更紧迫的问题”上，比如，从暴发疫情的“钻石公主”号邮轮上撤侨。
今年2月，时任白宫办公厅主任的马尔瓦尼，将不在政府新冠病毒工作组中的纳瓦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遵守规矩”，否则就会被解雇。据知情人士透露，纳瓦罗对马尔瓦尼说，“人们正在死去。做你必须做的事，我也会做我必须做的事。”
▲位于俄克拉荷马城的国家战略储备仓库，疫情暴发后，美国各州向联邦政府发出了大量的物资请求。图据美联社
2月5日，马尔瓦尼和阿扎尔首次访问国会讨论新冠病毒计划时，议员们向他们提问，政府将需要多少钱来开始采购物资并加快国内供应链的发展。参加了这场吹风会的康涅狄格州民主党参议员墨菲回忆道，他们对此的回应是，“我们需要的钱都有了，坦率地说，这不是我们的责任，而是各州的责任。”
据一位白宫高级官员回忆道，在3月中旬一次有关供应短缺的会议上，总统的女婿兼顾问贾里德·库什纳再次说道：“我们是一个有56个‘客户’的组织。”这里的所谓“客户”，指的是美国各个州和地区。“保证他们的供应不是我们的工作，帮助他们才是我们的工作。”
《华尔街日报》梳理指出，当时，面对巨大的医疗物资缺口，各州州长和卫生保健工作者开始积极呼吁政府援引《国防生产法案》（DPA）来解决短缺问题，该法案赋予总统动员私营企业支持国防事业的权力。一些白宫官员回忆说，特朗普政府“最初对此并不情愿”，因为他们认为“需要明智地使用DPA，让企业相信联邦政府不会轻易中断现有的供应链和征用生产线”。
据白宫的一份报告显示，最终，特朗普政府在3月27日援引该法案以增加呼吸机的产量，在4月和5月又用其支付了口罩和棉签的费用，8月又用于购买更多新冠检测试剂盒。据悉，纳瓦罗帮助协调了这些行动。
各州深陷防疫物资短缺困境
绝大多数州却求助无门
一封发给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官员的电子邮件显示，截至3月9日，包括华盛顿、马萨诸塞、纽约和佛罗里达在内的十几个州已与联邦政府联系，要求提供个人防护装备。但仅有来自华盛顿州的一部分要求得到了满足。
截至3月的第一周，华盛顿州的官员已经两次请求国家储备提供防护装备。华盛顿州是美国第一个新冠疫情热点地区。HHS的官员告诉该州“只能要求一周的设备供应”。在遭到该州政府反对后，HHS方面回应称，联邦政府“没有准备好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供应物资水平”。
宾夕法尼亚州在3月初首次提出了物资供应请求。然而，一个月后，仅有四分之一的请求物资被交付。该州官员表示，他们那时开始意识到“物资库存是远远不够的”。
▲4月，纽约雅可比医疗中心的护士抗议缺乏个人防护设备。图据《华尔街日报》
卫生部官员芒格说，在疫情暴发之初，每个州都开始要求联邦政府供应物资，但“往往超出了它们的需求量”。当时，HHS官员传阅了一些谈话要点，内容是如何告知各州他们无法从库存中得到所需的所有东西。
3月下旬，特朗普政府开始在加快国家库存物资之外的物资运输方面发挥“更直接”的作用，然而这并没能帮助各州解决问题，一些地区甚至至今仍存在防护物资短缺现象。
美国市长会议（U.S.ConferenceofMayors）3月底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接受调查的213个美国城市中，有91.5%的城市说，它们没有足够的口罩供急救人员和医务人员使用，88.2%的城市说，它们没有足够的个人防护装备来保护工作人员。
随着今年夏天美国各地的病例开始激增，类似的抱怨声再次出现。医院采购集团PremierInc.表示，截至6月中旬，接受调查的1000多家医院中，有一半称仍然无法获得足够的N95口罩、无法恢复推迟的手术。密歇根州官员6月底说，该州20%的医院某类医疗设备供应不足7天。
6月24日，密西西比州的高级卫生官员警告称，今年秋天，该州可能仍没有足够的呼吸机来治疗病人。
各显神通的“大乱斗”：
为防没收，他们雇飞机、设立秘密仓库
随着防疫重任落到了州长和医院管理人员身上，各州之间开启了激烈的竞争模式，竞相寻找供应商，并游说当地企业帮助生产物资。一些州长在组建紧急采购小组、协调国际运输和审查供货是否为骗局时，不得不依赖于当地企业的人脉关系。
而随着疫情在美国全国大暴发，各州对于防护物资的争夺也逐渐白热化。一些经销商在各州间哄抬价格，州与州之间也开始互相怀疑是否对方出价高于自己。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联邦政府也加入了“战局”。经常“横空出现”要求改变物资运输路线，将各州订购的一些设备转移到疫情热点地区或国家库存，这意味着一些州的货物被“没收”了。
今年3月，联邦政府在纽约港口扣押了一批马萨诸塞州的N95口罩，在3月16日的电话会议上，特朗普对该州州长查理·贝克表示，政府出价高于他。在4月的第二次运送时，贝克从“新英格兰爱国者”橄榄球队借来一架飞机从中国运回了一批医疗用品，并亲自带着州执法部门前往波士顿机场护送。
▲今年4月，来自中国的一批医疗物资从租借的“新英格兰爱国者”橄榄球队的飞机上卸下。图据《华尔街日报》
马萨诸塞州医疗中心BaystateHealth的首席医师安德鲁·阿滕斯坦也曾为医院从中国订购了一批急需的口罩。4月初的某天，阿滕斯坦博士凌晨4点离家去仓库接货时，见到了两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随后，两名特工花了数小时审查阿滕斯坦博士和那批货，并告诉他这些口罩可能会被联邦政府没收。
最终，在他打电话给当地国会议员、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尼尔的办公室求助后，联邦调查局才放行了这批货物。随后，几十个箱子被分别装进了两辆卡车。
阿滕斯坦博士表示，自己租了两辆卡车，不是因为空间不够，而是“要让它们沿着不同的路线行驶，以增加到达马萨诸塞州的几率”。当时，新冠肺炎感染病例在纽约和新泽西激增，他担心自己的物资会被拦在州界，被另一个需要这些货物的州扣押。
“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打算。我的医护人员在照顾病人时感到痛苦，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因此，我最担心的是我会空手而归。”阿滕斯坦博士回忆道。
幸运的是，那两辆卡车都顺利回到了马萨诸塞州。出于慎重，BaystateHealth首次将一个物资仓库置于24小时监控之下。
相似的情节也曾在马里兰州上演。该州州长拉里·霍根包下了一架大韩航空的飞机，将50万套新冠病毒检测包从首尔运到了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货物从飞机上卸载后，在马里兰州警察的护送下，马里兰州国民警卫队的卡车将检测包运至了一个“秘密地点的安全仓库”。
4月2日，肯塔基州医院协会主席格连·科尔温在发给该州议员的一封电子邮件中说，在联邦应急管理局（FEMA）的要求下，一辆运送物资的卡车被转往圣路易斯，致使该州的一家医院失去了运送的口罩。电子邮件显示，在美国政府的要求下，该州的另一家医院取消了从中国运来的口罩订单。
“我相信你能感受到我们极度的沮丧，我们试图获得潜在的救命资源时，却似乎处处受阻。”科尔温写道。
今年7月，在肯塔基州经营着数十家诊所和医院的诺顿医疗保健公司高管里格斯·刘易斯在给该州议员的一封信中抱怨说，联邦政府重新分配检测工具供应的做法，使得该医疗系统无法获得进行内部新冠病毒检测所需的供应。
未落地的“空中桥梁”
249次飞行，80%物资不知所踪
今年3月，白宫指派库什纳协助政府与私营部门协调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应对来自各州、城市和医院对供应短缺的抗议。
▲白宫指派贾里德·库什纳(图右)协助政府与私营部门协调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图据《华尔街日报》
在领取任务后，库什纳首先打电话给公司联络人，包括脸书的扎克伯格和亚马逊的贝索斯，寻求供应链物流方面的建议，并从麦肯锡和其他公司请来了顾问。随后，他与海军少将约翰·波罗奇克一起启动了“空中桥梁”（ProjectAirbridge）计划，其核心是一项协议——联邦政府将支付1.4亿美元，以更快地将口罩和防护服送到美国现有的供应链。
根据联邦应急管理局的数据，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空中桥梁”项目在249次飞行中加速了500万只N95口罩、1.22亿只医用口罩和9.37亿双医用手套的交付，但联邦政府至今仍未透露这些物资的具体去向，也没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宾夕法尼亚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局长兰迪·帕德菲尔德表示，他的办公室收到报告称，已经有一定数量的口罩被送到了费城等区域，但没有说明具体地点。他说：“在不知道终点的情况下，我们不知道有多少N95口罩可能去了哪些医院。这使得管理和预测防护物资需求变得非常困难。”
联邦应急管理局表示，这些公司同意将一半的物资送去疫情热点地区，剩下的送至常规客户手中。但4月3日，联邦应急管理局官员告诉美国国会议员，他们只能追踪到通过“空中桥梁”项目运抵的大约20%物资的去向。联邦应急管理局说，防护设备是“通过企业屏蔽的现有供应链流通”，并引用了产权信息。
▲今年5月，一架载有个人防护装备的“空中桥梁”项目飞机正在洛杉矶机场卸货。图据彭博社
6月18日，联邦应急管理局表示，将开始逐步取消“空中桥梁”项目，称该行动“只是解决个人防护装备短缺问题的临时解决方案”。
“众多联邦政府实体领导不力、执行不力等原因，美国政府出现了太多的失误，（这场混乱）可以归咎于任何一个原因，”密西西比紧急事务管理局执行主任格雷格·米歇尔说道。
佛罗里达州民主党众议员多伊奇就此提出了一项立法，以提高联邦政府利用紧急状态权推动供应链时的透明度。他在今年7月表示：“南佛罗里达州的医院仍处于危机状态，我们不知道250架满载个人防护装备的飞机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是否还能用得上。”
红星新闻记者王雅林徐缓
编辑李彬彬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